当TikTok近期在美国接连遭遇国会和白宫的立法打击时，同为中国出海数字平台的Temu和Shein也在美国受“小额豁免”（De Minimis）改革争议的冲击。当地时间4月19日，美国众议员筹款委员会（House Committee on Ways and Means）批准《结束中国滥用“小额豁免”规则法案》（The End Chinas De Minimis Abuse Act)，调整了审核中国商品“小额豁免”入境的规则，将豁免门槛和壁垒进一步提高，同时建立新的违规惩罚措施。众议员布鲁门瑙尔（Earl Blumenaue）表示“很欣赏这迈出的第一步，但我们不能满足于此。”

　　在大选压力迫近的背景下，“小额豁免”规则改革从来不是简单的商贸争议，而是涉及工会、中小企业、跨国公司等诸多利益集团的博弈过程。在全球电子商务迅速发展的背景下，“小额豁免”规则将如何与贸易政策、经济利益和安全问题互动？其中各个利益集团的表态又为理解2024年大选的前景提供了哪些启示？未来，中国出海跨境电商又该如何应对？

　　“小额豁免”广泛存在于世界各国的贸易政策中，是就进口货品设定的价值限额，只要不超过指定的价值或重量则准予免除税收，免除正式报关手续与申报程序。不同国家的豁免底线不同，例如澳大利亚的底线美元、欧洲的平均底线美元。在美国，“小额豁免”规则源自美国“1930年关税法”第321节的规定，允许零售价值低于800美元的货物进入美国时免征进口关税，并免受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CBP）的严格检查。

　　近年来，随着Temu和Shein等中国平价跨国电商平台大举进入美国市场，“小额豁免”成为其最青睐的运输方式之一。根据CBP提供的数据，23-24财年期间，通过“小额豁免”规则进入美国的货物数量显著增加。这一规则在带来贸易便捷的同时，也引起了一些忧虑。目前，94%的所有进易都通过“低额豁免”规则进入美国，这些交易占了所有非法毒品、农产品和假冒商品查获总额的90%。

　　2022年，美国会议员开始密集关注通过“小额豁免”进入美国的中国跨境产品。2022年1月，众议员布鲁门瑙尔提出了《进口安全与公平法》，作为《2022美国竞争法案》的一部分，法案目的是防止包括部分国家利用免税政策以最低进口门槛进入美国，从而对美国的本土产品造成市场挤压。但后来参议院提出了不含此法的修正案，该法案被搁置。

　　因应相关争议，2023年6月13日和14日，美国佛罗里达州参议员卢比奥（Marco Rubio）、俄亥俄州参议员布朗（Sherrod Brown）和俄勒冈州参议员邓恩（Neal Dunn）提出两项新法案，包括重申《进口安全与公平法》，意图修改“小额豁免”法案，主要方式为限制特定进口国免税资格，如“原产于中国和俄罗斯两国的商品不得享受免税优惠”“禁止非市场经济国家适用该免税资格”等。矛头直指通过“小额豁免”规则进入美国的中俄商品，并要求CBP在边检时加强信息收集。这项法案的众议院版本由筹款委员会下属的贸易小组委员会首席党议员布鲁门瑙尔和委员会共和党成员邓恩在同一天携手推出。

　　另一项由共和党籍参议员卡西迪 (Bill Cassidy)和党籍参议员鲍德温 (Tommy Baldwin）提出的《2023年“小额豁免”互惠法案》（De Minimis Reciprocity Act of 2023）则寻求修改满足“小额豁免”的货物价值门槛：将豁免的上限设定为800美元，在互惠性的基础上设定实际的双边规则，同时加强对假冒商品和在生产过程中使用所谓“强迫劳动”的监督。

　　与卢比奥等人提出的法案相比，2023年《互惠法案》虽然也试图排除部分国家的产品使用豁免规则，但采取了更为灵活的做法。该法案将责成财政部长每年审查并公布符合某些标准、有资格享受待遇的国家名单，而不是直接指定中国、俄罗斯等国被排除在规则之外。

　　法案引起了对“小额豁免”规则的激烈辩论。批评者宣称，这一规则使得美国制造业受到不公平竞争，增加了非法商品（如芬太尼）流入美国的风险，且可能绕过旨在“保护和安全”的法律限制。然而，“小额豁免”规则的支持者认为，在适度改革和继续调查后，继续维持豁免规则有助于降低民众购物成本和官员执法成本。

　　进入2024年，美国对“小额豁免”的相关行动进一步加快。美国国土安全部于4月5日宣布，将加强对寄到美国的“小额豁免”包裹的审查。该部门宣称，此举旨在防止有涉及违反美国“强迫劳动”禁令的货品以低价进入美国。4月15日，议员墨菲提出了《结束中国滥用“小额豁免”规则法案》（HR7979），并在19日被众议员筹款委员会批准。

　　该法案要求禁止对已受到关税制裁（如301条款、232条款和201条款等）的商品享有“小额豁免”，进一步细化受301关税制裁的小额商品分类，同时建立了对违规行为的民事处罚：首次罚款5000美元，再犯罚款则加倍。但同时，委员会也否决了由布鲁门瑙尔提出的修正案，其要求全面禁止所有中国商品的“小额豁免”，可见美国会的态度也并未转向全面强硬。

　　美国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AFL-CIO）、美国制造业联盟和美国国家纺织组织委员会等制造业工会及其支持的议员组成了“消除‘小额豁免’漏洞联盟”（Coalition to Close the De Minimis Loophole），成为主要反对声音，该联盟由众议员布鲁门瑙尔发起。基于对国内经济保护、市场公平性、消费者安全以及道德合规等方面的考虑，他们宣称应该调整或取消豁免规则，以“更好地保护国内利益和增强贸易政策的有效性和公正性”。

　　在经济方面，反对者认为“小额豁免”规则使海外制造商能绕过美国关税体系，以较低的成本向美国市场大量倾销商品，对美国的制造业和中小企业构成了“不公平的竞争”，威胁到国内产业的生存和就业。例如，众议员墨菲在介绍《结束中国滥用“小额豁免”规则法案》时便称，由于大量中国廉价纺织品流入国内，北卡罗莱纳州的纺织工业已经停产。“我们拥有强大的纺织业，但却因“小额豁免“打击而导致工人失业、工厂停摆。”反对者还称“小额豁免”影响美国财政收入，《华尔街日报》指出“小额豁免”政策造成了高达670亿美元的税收损失。

　　据多家美媒报道，Temu的快速崛起已经对亚马逊在美业务产生冲击，为了应对挑战，今年1月15日开始，亚马逊大幅调低了服装类目的佣金，其中低于15美元的服装佣金由此前的17%降至5%，15美元以上服装的佣金由17%降至10%。除了亚马逊外，Temu在北美刮起的“低价旋风”也波及线元店”卖场。有数据显示，截止2月底，Temu在美国低价折扣市场已经占据超过17%的市场份额，而主打线元店”的Dollar General在过去1年则遭遇了市场份额的下跌。

　　市场互惠不对称也是反对者的主要论点。反对者认为，美国为其消费者和企业提供了较高的小额豁免门槛（800美元），而像中国这样的国家却设定了很低的豁免门槛（约7美元），这种非对等性导致了贸易上的不公平，美国企业未能享受同样的优惠条件。以众议院“美中战略竞争特设委员会”主席加拉格尔（Mike Gallagher）为首的议员还认为，“小额豁免”为由“不公平劳动”制造的商品绕过美国制裁创造了条件。

　　在美国“芬太尼危机”愈演愈烈的情况下，一些国会议员还强调豁免规则带来的安全和合规风险。他们宣称，由于低额豁免的包裹检查不严，这为非法商品（如毒品、伪造商品等）提供了便利的进入途径。全美组织协会去年12月在筹款委员会下属的贸易小组委员会作证称，查获的大部分芬太尼都是以“小额豁免”包裹形式进入该国。2024年3月6日，布鲁门瑙尔主导成立“联盟”时称，借由豁免规则流入美国的中国货物，“不仅对美国企业和消费者构成威胁”，而且“越来越多地助长了肆虐我们社区的芬太尼危机。”

　　法案提出后，总部位于新加坡的Shein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该公司已将遵守其业务所在国家的海关和进口法律作为首要任务。Shein的一位发言人表示，公司正在与业内同行和政策制定者密切合作，以帮助豁免规则改革。“我们认为豁免规则需要彻底改造，这对于让所有零售商对其商业行为负责至关重要”。

　　Temu则对《》表示，其利润增长并不依赖于“小额豁免”规则，而是供应链效率和运营熟练程度的提升。该公司表示：“我们对立法者做出的任何符合消费者利益的政策调整持开放态度和支持。”“我们相信，只要这些政策公平，它们就不会影响竞争性商业动态的结果。” 针对其将新疆产品运入美国的指控，Temu回应这种担忧是“毫无根据的”，并指出公司的运输程序与Amazon和Ebay等美国主流电商平台无异。

　　除了直接受影响的在线零售商之外，由联邦快递（FedEx）、联合包裹服务（UPS）和敦豪（DHL）等快递公司所组建的“全美对外贸易委员会”（The National Foreign Trade Council, NFTC）成为支持维持“小额豁免”规则的主要力量。

　　NFTC认为，那些指控芬太尼等非法物品通过“小额豁免”方式更容易绕过监管的指控是没有现实根据的。规则极大地减少了物流成本，每批货物平均节省2至4美元的关税。据称，通过“小额豁免”类别进入美国的平均货物为55美元。但如果不再适用最低限度待遇，消费者的成本将增加一倍，因为进口商必须聘请报关行并支付额外的加工费和进口税。对此，NFTC的高级主任约翰·皮克尔 (John Pickel)表示“我们希望建设性地参与（调查）并查明事实。”

　　加大对豁免商品的审查还可能浪费执法资源。边境检查过程繁琐，如果改变最低限度将增加货物到达所需的时间。皮克尔宣称，CBP能够以自动化的方式定位可能含有非法产品的包裹。如果加强审查，并将这些单独的包裹运送到更大的集装箱中，那么原本可用于边境安全、移民和客运检查的执法资源就会被消耗。取消“小额豁免”要求加大对边境低额包裹的审查措施，美国得以增收的关税可能不足以抵消增加的人力等成本，并进一步让国会预算压力增大。在美国边境压力愈发紧张、“非法移民”议题升温的背景。